那年我20岁出头,在小镇工作,我双眼充血,整日沉浸在自己营造的诗歌氛围里,刚在民间报刊上发表了几首缠缠绵绵的诗歌,就梦想着靠写作一夜之间暴得大名。
或许是体内这种“心火”的熊熊燃烧,我脸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痘痘。我妈忧心不已,叹息说,像你这种样子,哪个女人嫁给你哟。我爸也认同,每逢他看到我用手挤用针刺痘痘后血糊糊的脸,他就别扭地转过头去,不忍直视自己的儿子。
我妈说,县城有一家中药铺子,去抓几幅药熬来喝了会好起来。为了自己的脸面在小镇上不太吓人,也不给爸妈丢脸,我决定去县城赵老中医铺子抓药。我妈早给我买了一个憨憨的药罐,说:熬中药,得用蜂窝煤,与熬猪大骨一样,需要慢功夫。
我期待去见这个鹤发童颜的老中医,还因为老中医铺下端的一栋灰白色大楼的7楼,有一个我单相思的姑娘柳。
我邀约单位上的同事一同去县城。秋日的江风清凉,在小船柴油机“突突突”的闷响声中,我望着雾蒙蒙的县城,那里是一个小镇青年向往的世界。
重庆地区的老码头。
下了船,攀爬码头那一坡高高的大台阶,已有些气喘了。码头上面,就是人声鼎沸的县城马路,卖家具、竹编、藤椅、卤猪头肉、杂肺海带汤的各类商家店铺吆喝声不断。
中药铺子里,赵老先生戴着老花镜,一边眼镜断了腿,他用细麻绳缠着系在耳朵上,他抬了抬眼镜,皱了皱眉毛,让我伸出舌苔给他看看,然后对我一番望闻听切后,轻声说,你确实是内火重了。
赵老先生用龙飞凤舞的字体给我开具了方子,他那富态的妻子接下,在上下4层的药柜里给我熟练地配齐了药。中药用透明薄脆的黄纸袋包着,故纸的沉香与中药味交糅在一起,一时让我有些迷离。
离开时,赵老先生突然抓住我的手,他的手上满是青筋,如条条蚯蚓窜动。他对我意味深长地一笑说,年轻人啊,耍个女朋友就好了。
我走出来,从中药铺子的马路下面仰望7楼,有一个姑娘的白色胸衣在迎风飘荡。我的心激动得怦怦怦直跳,腿发软,想蹲下身去。那应该是柳的。
与同事在县城闲逛一圈后,已是夜色阑珊。在县城当年最繁华的商场,6层楼高,有电梯。我上上下下了好几趟,过足了坐电梯的瘾。
坐了好几趟电梯,我感觉有些对不起商场为我花销的电费,犹犹豫豫中就买了一块香皂与一张洗脸巾。正要离开,同事说,那个白色连衣裙好看,你给你的柳姑娘买一件吧,我陪你送去。
那年,县城沉沉的城门,还没有对我完全打开,柳的家人还没有接受我这个乡下人。他们甚至担心我会“写诗”,总觉得,诗人大多不食人间烟火,除了西红柿煮面,其他吃食都不会做。只有柳的大哥理解我,他也爱读点诗,与我惺惺相惜。
买了连衣裙,我和同事来到县城广场,以灯火明亮的广场大礼堂为背景,照了成为同事的第一张合影。而今,望着发黄的照片,我们这两个油腻的中年男人,只有偶尔在怀旧中,去打捞那座时光深水里的老县城了。
同事陪同我,去送连衣裙给柳。柳的妈开了门,我一把递了进去,便犹如行窃被主人发现般惊恐不安地跑下了楼。
晚上,留宿于同事在县城的家。他灵动的指头弹拨吉他,在《酒干倘卖无》《大约在冬季》的旋律中,我望着窗外灯火,梦想着能成为一个县城的居民。
一个月后,我脸上的痘痘消失了,我感激赵老先生。
到现在,我与柳,结婚已经28年了。
(本文原题《去县城看中医》,作者李晓,生活于重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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